打破規(guī)則”是時裝界很喜歡用的一個短語??墒且?guī)則是誰定的?規(guī)則不正是時裝的基礎嗎?畢竟時裝不只是披在你身上的衣服。它是衣服在某一時刻的形態(tài),是附著于其上的編碼將其定義為超前的、當下的、入時的。而就像菜單那樣,它往往被簡化轉譯成某種漂亮玩意,“啪”一下蓋在已有的成品之上,而不是傾注心血去琢磨,或真正去改變什么。時裝的規(guī)則是由業(yè)界決定的:編輯、設計師、掏錢支持這一切的企業(yè)。因此,會去實打實地打破規(guī)則的人并不容易見到。時裝是安于現(xiàn)狀的。它在賣衣服,在賺錢。
然而,如果規(guī)則出了問題呢?人們不再像以前那么心甘情愿地買衣服了,巨型集團看到它們的利潤在下滑。設計師經過短短幾季就逃離時裝公司。許多品牌在奢侈品市場的波動中陷入恐慌,開始努力縮小伸展臺和零售之間的距離,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消費者提供產品,希望能慫恿她們瘋狂掃貨。往輕了說,時裝業(yè)有一種普遍的憂慮情緒。
而衣服本身呢?本該是主角的它們,卻在一場全面的狂飆突進中成了群眾演員,籠罩在金融欺詐和設計師的爭吵之中。所有價位的服裝品牌都存在供過于求的情況,尤其是高端領域。泛濫的品牌和多如牛毛的時裝季目不暇接地試圖爭搶人們的眼球(春夏、早秋、秋冬、早春,還有數不勝數的膠囊系列),以此為借口好源源不斷地推出服飾產品。但是這些跟今天人們想穿的衣服究竟有多大關系?她們想要穿成什么樣子,或想有什么感覺?現(xiàn)在是否軟推銷已經勝過硬推銷?
至少有兩個人對這些問題是在乎的。一個是設計師 Alessandro Michele,默默無聞地在 Gucci 工作了 12 年后,他在 2015 年 1 月被這個有 95 年歷史的佛羅倫薩品牌聘為創(chuàng)意總監(jiān)。在 3 個系列過后,這位 43 歲的意大利設計師已經重塑品牌,他收斂了 Gucci 的性感形象,開始探索它更浪漫的一面。另一位是 Demna Gvasalia,現(xiàn)年 35 歲,來自前蘇聯(lián)的格魯吉亞,曾在 Maison Margiela 和 Louis Vuitton 工作,在不堪忍受時裝業(yè)日益增加的需求后,他在 2014 年和一群在巴黎的同伴共同創(chuàng)辦了 Vetements。半年前,他被任命為法國百年品牌 Balenciaga 的藝術總監(jiān),鑒于他是個籍籍無名的人物——和從幕后突然被推向前臺的 Michele 類似——當時業(yè)界對這個消息大為震動。然而,他在 3 月為 Balenciaga 推出的首個系列獲得了如潮的贊譽。
相對低的知名度是 Gvasalia 和 Michele 的一個明顯共通點,在 15 個月以前你可能完全沒聽說過這兩個名字,不過除了這一點,兩人之間還有一些更深刻的關聯(lián)。Gvasalia 的困惑跟 Michele 是相當一致的,后者說,在意外得到創(chuàng)意總監(jiān)的職位前,他已經打算離開。此外,兩人對待性別和作秀的態(tài)度也大有相似之處:他們都無視性別界限,至于伸展臺,他們都將之用來展示衣服,而不是構建一場奇觀。他們會頻繁地、不斷地談論服裝,而不是時尚;談論現(xiàn)實;談論如何讓街頭的女孩(或男孩)對他們的衣服產生興趣,并最終穿上它們。
但是他們的設計卻截然不同,Gvasalia 和 Michele 有著恰恰相反的美學觀念。有著華貴裝飾和刺繡的 Gucci 服飾仿佛家族傳承的寶物;Vetements 則好像剛從垃圾袋里掏出來的一樣,亂糟糟皺巴巴,有種刻意的奇形怪狀感。Gvasalia 的 Balenciaga 在這個配方里又加入了第三種元素,致力于一種“高定態(tài)度”,關注服裝的穿著方式以及它們和身體的關系。這其中包括了刺繡晚裝裙、嚴謹的花呢正裝搭配夸張的胸衣,以及充滿曲線感的派克大衣和在大歌劇外套基礎上改制的 Perfecto 式夾克。Balenciaga 和 Vetements 的服裝都有著充滿新意、令人振奮的結構。
甚至連標準的 T 恤都是這樣,在 Vetements 的處理下被剪裁得很長,有硬質的袖子或高高的領口,就好像是反過來穿一樣。還有一些衣服不是過小就是過大,穿在身上十分怪異。它們一般使用人工絲絨或尼龍等合成面料制成。與此形成強烈反差的是,Gucci 的衣服通常在廓型上十分簡單(田徑上裝、單排扣休閑西裝、蝴蝶結襯衫,展現(xiàn)了對 1970 年代風格的偏愛),復雜的是亮閃閃的表面,是無比繁復的細節(jié):珠片,定制的提花面料,做成獅頭形狀的華貴紐扣或糖果色珍珠,圍著貂皮的袖子。
然而,盡管作品天差地別,Gvasalia 和 Michele 的時裝理念卻是相互交織的。這種聯(lián)系在于當下,在于兩人共有的文化意識。人們能夠認可兩位設計師提出的美學,以及他們的衣服所呈現(xiàn)的“宇宙”,他們能夠把它們當做一種歸屬的標志。在 Vetements 的秋冬系列發(fā)布會上,一群高中生年紀的時裝愛好者聚集在巴黎 8 區(qū)的一座教堂,穿著 Vetements 和古著的混搭,模仿那些跟他們年齡相仿、在街上找來的模特的造型。伸展臺和現(xiàn)實之間的邊界,一時間很難找到。在米蘭,穿著 Michele 的皮草邊拖鞋、中國風外套和點綴著花草配飾的觀眾,比 Gucci 的模特還多。Montenapoleone 街上新裝修的 Gucci 店一個禮拜下來每天都人頭攢動,而且不只是時尚人士。Michele 正在招攬那些曾經對 Gucci 的紈绔風格不屑一顧的消費者,他們現(xiàn)在對這些工藝精美的夾克、有繁重刺繡的裙裝、帶花朵圖案或蜜蜂刺繡的手袋心儀不已?!澳萌??!痹谧罱?Gucci 男裝發(fā)布會后臺,Michele 指著即將展出的一排排 Gucci 服飾對我說,“當它就是你的?!?/P>
這正是這些衣服的誘人之處:Gvasalia 和 Michele 的設計并非是將某種輪廓強加在你身上,他們提出的是一些獨立的、個人化的穿著選擇。他們在給人穿衣服,而不是給他們“時尚”。這些系列本身包含了數不清的風格,可以用各種方式穿著。不存在潮流,沒有既定的廓型,看不到鮮明的單一化主張。他們的作品推翻了此前占據主導地位的“total look”理念,也就是由設計師來提出一套從頭到腳的完整裝束(順帶一提,作為過去大約十年里的時裝主流,這些“l(fā)ook”往往嚴格按照相應規(guī)范進行拍攝,放到雜志上,從而確保了一種單一的零售和營銷形象)。Gvasalia 和 Michele 都把服裝作為一種個體來考慮:一件出色的夾克,一條出色的裙子,一條漂亮的連衣裙,一雙不錯的鞋。他們在伸展臺上把這些全都混到了一起,但其背后的設想是,它們可以拆分成獨立的部分。Gvasalia 甚至就是因此而用了 Vetements 這個品牌名(它在法語里是“衣服”的意思)?!罢娴木褪沁@樣……就是關于服裝?!彼涍@樣告訴我。
他們的每一季服裝變化并不大,這就又打破了一條規(guī)則:永無休止地改變,時裝純粹是通過讓自己跟之前不一樣來假裝新意。Gvasalia 和 Michele 的衣服也許不是專門為了混淆季節(jié)而設計的,但也并不是不可以。他們對權威勢力的最大挑釁在于,他們摒棄了在產業(yè)中根深蒂固的淘汰機制,挑戰(zhàn)了時間的構成本身。
兩人在思想層面提出的東西,正在影響其他設計師,影響他們的設計,進而也影響了我們的穿著觀念。Gvasalia 和 Michele 的作品首先是讓人興奮的,因為它們意圖從時裝的狹隘泡泡里突破出去。兩人的出品背后有一種實用主義。他們經常談論“衣櫥”,談論“現(xiàn)實”,某種真實可信的東西,而不是什么時裝架構。在秋冬發(fā)布會上,許多設計師似乎想要去反映人在真實生活中的穿著,而不是冰冷的、精心算計的“搭配”。這正是 Gvasalia 和 Michele 的影響。
這是一種博采眾長的穿著方式,希望能每時每刻取悅所有人。它們關乎選擇,關乎自由——一個 Michele 經常用的詞。實際上,他們放棄了設計師對顧客原有的支配權,也就是設計師的特有眼光和品位決定了什么樣的穿著是可以接受的,甚至是酷的。Gvasalia 和 Michele 毀掉的正是時裝作為規(guī)則制定者的這個認知。
時裝已經到了這樣一個階段:打破規(guī)則意味著將注意力放在服飾本身,而不是那些關于它們的旁枝末節(jié)。獨立個體——顧客個體,服飾個體,一身個人化的、并非由一個時裝設計師或一本時尚雜志獨斷的裝束——即將獲得巨大的成功。這正是時裝業(yè)長期以來缺失的。Vetements 的系列目前只出到第五季,但 Gvasalia 已經在全世界擁有 100 多個零售點,店中的衣服經常斷貨。Gucci 的銷量在 Michele 任期內超過了分析師預期,在 2015 年最后一季度增長 13.4%,達到 12 億美元。
《Women’s Wear Daily》的傳奇出版人 John Fairchild 曾在 1989 年假設,時裝是通過一根金線懸于 6 名設計師身上的?!八械哪抗舛技性谶@ 6 個人身上。”Fairchild 在他的書《Chic Savages》中提出,“是他們告訴整個行業(yè)里的人如何邁出下一步?!爆F(xiàn)在影響業(yè)界的則已經不到 6 人。在 Gvasalia 的 Balenciaga 首秀 3 個小時后,在 Michele 啟程返回羅馬開始設計 Gucci 下一個系列的 2 個小時前,我們把兩人湊到了一起。這是他們的首次相遇。
Alexander Fury:能促成你們的首次對談很有趣,因為你們做的事情,從表面看有著如此直接的、巨大的差異。你們的美學是截然相反的,但你們之間又有許多潛藏著的相似之處。Alessandro,你跟我聊起過關于美的奇怪想法;Demna,你曾這樣評價Vetements:“它很丑,這就是我們喜歡它的原因?!?/P>
(Gvasalia笑了)
Alessandro Michele:但丑就是美。不是嗎?
Demna Gvasalia:我認為美存在于一切事物中,只要你去發(fā)現(xiàn)。我的意思是,說某個東西有古典美是很簡單的事。大家都很清楚。你不需要去思考。
Michele:一種隱藏的美。我在米蘭和 Miuccia (Prada)聊的時候,她跟我說了件很好笑但又很真實的事情。她對我說:“我剛進入時尚業(yè)的時候,一切都要是超美的,咄咄逼人、精雕細琢的美。然后我來了,帶著這些丑女孩。連續(xù)很多年里,他們可是沒少指責我。”
Gvasalia:直到他們開始領會。
Michele:對,直到他們領會?!皩δ憔蜎]那么難了?!彼艺f。因為現(xiàn)在不太一樣了。不過我認為始終還是難的,因為當你要改變語言時,他們需要時間……
Gvasalia:去消化它。
Fury:我猜 Gvasalia 來到 Balenciaga 也是同樣的情況。你們倆在 Balenciaga 和 Gucci 的工作,關注的是品牌出乎意料的那一面。它們從來都在那兒,但是沒那么為人熟知。
Gvasalia:我想這是因為它是一個新故事。這也是為什么它讓人振奮。你有一個基礎,這是個很美好的平臺,但是接著你需要做出一些新東西來,并能和已有的東西共處。
Michele:我認為還有一個原因是,每一個設計師對同一個品牌都會有不同的看法。我認為創(chuàng)造性的工作就是你通過自己的眼睛去看。就好比……我在考慮 Gucci 的時候,我會去尋找這個公司做過的最瘋狂的東西。因為很多年下來,對我來說,Gucci 在某種意義上是平的,沒有靈魂。但是在檔案庫里,你能發(fā)現(xiàn)很多怪誕的靈魂。他們創(chuàng)造了好多奇形怪狀的作品。我覺得我的工作可以很簡單,因為我們的歷史里沒有關于成衣的故事,所以我可以盡情去發(fā)明創(chuàng)造。我只需要關注旅行、手提包和皮革制品。我曾經很癡迷于“jet set”這個概念,說實話,我認為它已經不存在了。我不想去談論一個已經完全死掉的東西。但是現(xiàn)在,我癡迷的是街頭,和你一樣,迷這個。
Gvasalia:因為這也是你看到的東西。
Michele:對。
Gvasalia:你看到的東西也都經過了你個人喜好的篩選。我認為在某種意義上,尋常的東西有著許多啟發(fā)性的地方。實際上你可以在這上面做很多文章。用你看到的東西。
Fury:但這也是很有挑戰(zhàn)的。你要怎樣才能把尋常的東西變得有趣?
Gvasalia:還有就是激發(fā)人們欲望的、方便穿著的衣服,讓他們說,“我需要那個東西。”我認為還有一點就是,不知道怎么回事……你做了一場秀,然后到商店里看,秀上的衣服有一半不在那里,這樣做很沒道理。我們需要一種坦承。
Fury:就傳統(tǒng)而言,設計師為發(fā)布會做的東西很少放在商店里出售。它們的存在就是被拍成照片。對你們來說,確保在伸展臺上的作品最終被大量生產出售,在你們的創(chuàng)作過程中也是很關鍵的一點嗎?
Michele:是的?,F(xiàn)實對于我們的工作很重要。我認為時裝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是被囚禁的,沒有自由。我認為沒有自由,只有規(guī)則,是不可能創(chuàng)造出一個新故事的。我是說,我在時裝這行做了很多年了——但我是經過一年又一年的設計產品、產品、產品,才得到這個認識的。這些規(guī)則毀掉了一切。還有市場,一個沒有理念、靈魂、態(tài)度的產品。如果你不能給人們一個理念,讓他們覺得自己歸屬一個群落……
Gvasalia:他們需要這個。
Michele:他們需要這個。
Gvasalia:我認為這正在發(fā)生。經過你做的這些事,我認為正在發(fā)生。而且是在這么短的一段時間里。這是相當驚人的——一方面這其實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一種美德,因為一切都這么快。人需要歸屬。他們要認同自己,嗯,“我是其中的一份子?!睂ξ襾碚f在 Vetements 已經基本是這樣,但是在 Balenciaga,建立這樣的觀念仍然是一個挑戰(zhàn)。某種意義上這是一種承前啟后的過程。
Michele:你的工作并非只是決定裙子的長度。誰在乎???我覺得現(xiàn)在沒人在乎這個。我們已經見過所有長度的裙子……我覺得你必須拿出一些不一樣的東西?,F(xiàn)在最重要的是還要拿出一種真正的時裝態(tài)度。因為人們希望你能提出一種理念,證明你可以創(chuàng)造出一種個人視角。你必須歸屬于一個有故事的品牌,因為顯然一個品牌需要一種美學。但是還要提出自由的理念,因為當你走上街頭,人是隨心所欲地做自己的事的,不存在規(guī)則。
Gvasalia:他們自己選擇自己要買的東西。
Fury:我認為很有趣的一點是,你們都說到了態(tài)度。
Gvasalia:我認為這是十分關鍵的一點。當你看到一個人穿著 Gucci——你就知道她是個 Gucci 女人。太顯眼了。
Fury:還有一個想法是,有時候一個穿著者可能——沒有正確的態(tài)度。
Gvasalia:但它會讓她有的,會讓她有。我認為這也是她們想要的,因為她們想要那種態(tài)度、那個造型。那甚至可能是她們沒有的。
Fury:Demna,你會不會覺得腳踩兩只船的思考是很困難的,要同時具備 Vetements 的態(tài)度和 Balenciaga 的態(tài)度。
Gvasalia:這對我其實有所幫助。一開始我想,好吧,我會發(fā)瘋的,就跟 Jeykll 和 Hyde 一樣。我得承認,在那些夾在中間的瞬間——就像是洗冷水和熱水澡。我會回去,忘了在 Balenciaga 的一天,這會讓我耳目一新。對我來說,這在創(chuàng)作上是有幫助的。
Fury:有意思的是在你們的創(chuàng)作中,你們都推翻了潮流這個概念。潮流從很早之前就在消亡,但是時裝界一直緊緊抓住它不放,以便于給各種各樣的系列進行分類。這種分季的概念還有意義嗎?
Gvasalia:你是說在氣溫上?(笑)這讓人會有點困惑!我們在 6 月推出羽絨夾克——我不知道什么人會在 6 月買羽絨夾克,除非她們是時尚受害者。我認為這樣是不行的。但是分季——連續(xù)性、持續(xù)性——是重要的。尤其是如果你要去重建或重新定義一個品牌的身份認同。這時候我認為的確是需要去大力打磨的。方法稍稍不一樣,比如要更新鮮等。但是我認為是有必要的,這樣就不會顯得像是每隔 6 個月來一次設計練習。我認為在 1990 年代有很多品牌在那么做。我知道 Margiela 是這樣的,每隔 6 個月一定要有一個新概念,否則就是不夠強的。概念一定要夠強,現(xiàn)在這已經不重要了。
Michele:那是另一個世界、另一個時代,如今的世界完全不一樣了,顧客不一樣。同一個規(guī)則不能重復用很長時間的,因為到最后市場會停止。我認為現(xiàn)在顧客已經準備好了,讓他們自己來決定怎么混搭,不講 total look 了。我認為這已經不新鮮了。
Gvasalia:因為人在尋找那種個體性。她們不想穿得像個廣告照片一樣,她們會選擇。到頭來可能她們還是(穿成那樣),但那是她們的選擇,她們決定了自己想如何顯得出眾。我們現(xiàn)在高度全球化了,一切都是唾手可得。我認為現(xiàn)在的人們有一種想跟別人不一樣的愿望,這就是為什么個性化的問題變得格外重要。
Fury:你們的創(chuàng)作方式也是這樣,對單件的衣物有著格外多的關注,而不是 total look。很大程度上只是要做出一件件精致珍貴的衣服。
Michele:對我來說不存在老的東西,我也不知道為什么。如果一條裙子漂亮,那是很個人的,我認為這是永恒的。我認為我們還是有這樣的想法,覺得自己有了一件漂亮的東西,但下一季可能就得扔到垃圾桶里去。
Gvasalia:這很可怕。
Michele:非??植?。
Gvasalia:而且很扯。
Michele:我不在乎是哪一季。有時候我更喜歡過了很多季以后的效果。
Gvasalia:通常如果你在每一季之間保持了連續(xù)性,你就不會有這個問題。在這個語境下,它還是有意義的。就好比說,“哦,這是去年夏天的 Prada。”如果你喜歡,那就是喜歡。你不在乎它是哪一季。比如我會在 Vetements 的所有衣服上標明是哪一季,銷售的人一開始看到會說,“噢,你不能這么做,沒人愿意穿一年前的東西?!辈粚?,他們會穿的。事實上我覺得這甚至是一種附加價值。它是某種連續(xù)的東西,仍然挺好。
Fury:這似乎是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理念——跟他們接受你的衣服的樣子一樣。你有沒有意識到,別人在從你提出的理念中汲取營養(yǎng)?你能看到時裝在轉變嗎?
Michele:我覺得,當你工作的時候,你不會去想這類事情。但很顯然,現(xiàn)在正在發(fā)生一些事情,我不知道是什么。
Gvasalia:我認為我們到來的時機正合適。同時,時裝界也意識到需要重新思考??赡苓@就是為什么會有一種沖擊力,我不清楚。我認為真的去質疑這些東西,去問這些問題,會讓整個產業(yè)產生演進。實際上我認為這才是沖擊力所在。對分季、連續(xù)性等問題的質疑,我認為這是產生沖擊力的地方。
Fury:就是你的作品在挑戰(zhàn)這些理念,已經讓人們也開始質疑。
Gvasalia:對我來說,我在設計一個系列的時候從來不想這些。
Michele:對,對。
Gvasalia:因為這樣更自然。這是我認為正確的方式。這恰恰是不循規(guī)蹈矩,這是把事情做成。因為對我來說,這些規(guī)則無關緊要。我在試圖發(fā)明別的規(guī)則,適合我們的。也許別人想要挪用它們,但也不一定總是能管用。你不能總是用同一個模式。
Michele:我認為這就是最佳的辦法了:努力去找到一種事情正在發(fā)生的感覺。我只是說我,因為我在這一行是新人。我在自得其樂——我不會去想這些。但是,如果我在這一行待了足夠久,我想我會覺得某種在改變的東西可以是表達你視角的一個好理由,而不是去抄襲。比如上一季我到處都能看到那種有點怪的裝飾。但是時裝的重點不是裝飾(他摸了摸自己身上那件 Gucci 夾克的金屬質感刺繡),時裝的重點不是錯誤的尺碼(指了指 Gvasalia 那件過大的外套,后者在一旁笑著)。你必須找到自己的語言,如果你去重復一些不是你的東西,不是你的語言,那就沒有用。
Gvasalia:的確是這樣。他們看到 Gucci 這樣做挺好,于是我們也應該做。
Michele:到處是鳥、花!我沒有打算放上鳥或者那種大自然,這純粹是我,我的文化。我認為更多的是即將到來的東西。
Gvasalia:并且要知道這一點。我覺得有相當長一段時間里,每一個人都知道,尤其是媒體。但是突然之間,某種東西不知道怎么就發(fā)生了。這讓一些人開始談論,然后進一步炸開。
Fury:你們都談到要從實體的衣服開始做起。這跟通常人們想象的設計師工作、畫草圖的樣子有些不同。
Gvasalia:我都不記得我有多久不畫圖了。
Michele:我也是。
Gvasalia:我現(xiàn)在把想法寫在 iPhone 里。因為我不會帶著速寫本。就是做筆記,提醒事項。例如:周一在 Balenciaga 的時候,一個像這樣的領子。
Michele:是這樣。
Gvasalia:我想的是衣服,非常立體的,沒辦法畫出來。對我來說,我自始至終都是在談雕塑——不過應該像是在雕琢中。還有,你需要看到動態(tài)的樣子,我討厭在工作的時候用假模特。我喜歡用真人,讓她動起來。她穿著這身衣服能不能動?能不能開車?這些實際的問題。但是在移動的情況下會是怎樣一個表現(xiàn)?諸如此類。我一向是從一件衣服開始的,然后去裁剪。我毀了太多衣服了。為了做出更多的衣服。
Fury:為什么你不跟造型師合作,我猜這也是個有趣的問題,因為這是另一個讓你與眾不同的地方。你是從來都不用他們嗎,Alessandro?
Michele:我不知道。這就好比問,“你為什么不喝酒?”因為我不需要。因為這是一個過程。我沒有一個跟我如此親密的人,可以去分享這么多東西。倒不是說我不想要,或者我反對造型師這種職業(yè)。這就是我的故事,我不用(造型師)是因為我喜歡做發(fā)布會的造型。發(fā)布會對我來說就是做整個系列的造型。這關乎理念——我想用什么來展現(xiàn)我的理念。所以這是不可能翻譯給另一個人聽的。如果我需要一個顏色,我需要讓你穿上什么東西,用另一種不同的方式。這是在我腦子里的,是一個構想。誰能有跟我一樣的構想呢?如果能找到一個跟我分享這些的人,那我是很高興的。因為分享是件美好的事。我愛分享,但我認為我對造型是十分著迷的。我會兩條線同時入手——服裝和造型。我不存在先服裝,然后做造型這一說。我是兩個一起考慮的。
Gvasalia:我覺得那樣的造型——造型師進來,說,“好吧,就這姑娘!”——已經不適用于當下了,不再是那樣了。
Michele:而且這就是你的工作!某種意義上!這完全是我的構想。
Gvasalia:我和 Lotta (Volkova,Vetements 和 Balenciaga 的造型師)合作的時候——她知道我知道什么,我要什么,這又變成了某種交流。我們關系很密切,我們非常了解對方,我們是朋友,不像是我雇傭她的那種關系。
Michele:這不是造型師——她是你的朋友。
Gvasalia:而且我喜歡她穿戴某些東西的方式。有點投射在我身上的意思,因為其實我很想穿著靴子來這里的!
Michele:這完全是另一碼事,這是你的生活,這不是一個造型師。這就是我之前說的,一種把屬于我們的東西分享出去的念頭。如果一個朋友啟發(fā)了我——是的,有可能。這就是不一樣的。這不是做造型,這是創(chuàng)造某種新的東西,有一股能量。
Gvasalia:對我來說,這更多的是分享——其實我能通過觀看得到靈感。不只是 Lotta,還有我身邊的其他女性……我不是從她們那里獲得靈感,但是我喜歡她們把裙子拉上去的樣子。這些部分不是我來做的,因為我是個男的,但是會給我一個想法。
Fury:然后你也觸及過這個——性別模糊的理念,這跟你們兩人的作品都有莫大的關系。
Gvasalia:性別流動性(gender fluidity)。
Fury:我痛恨那個詞!
Gvasalia:史上最爛的詞,聽上去很惡俗。
Michele:但這是——我一直說我沒有發(fā)明任何東西。這都是存在的東西,在我生活里。我能說什么呢?就是這個世界,就是已經存在的東西,我無法無視它們。我知道有很長一段時間,時裝就希望待在自己的天地里,好像另一個世界。時裝在……我不知道那是哪兒——巴黎 Faubourg 大道的櫥窗前?我不知道?!皶r裝”在哪兒?時裝是你穿衣服的方式,你之為你的方式。再一次說這個詞,態(tài)度。所以這個詞,性別流動性,算是某種發(fā)明。因為這是我們的生活,我們大家都是這樣。如果我們想要談論我們的樣子,時裝就是你內心里各種不同的涵義。
Gvasalia:但它就在那兒,就那么平常。周四(Vetements)的發(fā)布會最后兩個造型是相同的:一個是男的,一個是女的。我們的想法其實不是說——噢,我們來展示這衣服是男女都可以穿的。我們只是試了試,兩個人都可以,效果好極了。
Michele:這不是耍把戲。
Gvasalia:絕對不是。而那個男孩,很喜歡那一身,她也是。我想說的是,今天(Balenciaga)的發(fā)布會要更困難!這些現(xiàn)在都是……平常的了。10 年、15 年前,這些都是不會發(fā)生的。那會是一種宣言,一種有意識的宣言,要把一條裙子穿在一個男人身上。如今就是這樣一個社會。你想穿裙子?
Michele:我們真是在一個游樂場里——一切都是不可預測的。這是真正鮮活的。你會針對人展開思考。你再去考慮外面正在發(fā)生什么。我是說,我不是為了那些媒體文章而去做一雙鞋的,永遠不會。我會去想一個在夜店里的男人,在街上,或是我的一個朋友,這是一種非常實用主義的時裝觀?!皶r裝”這個詞,非常的……
Gvasalia:很不好把握,需要改變!
Michele:因為時裝是衣服。有時候人們在時裝的語境下談論我,我的感覺是——我不想說“不舒服”,但我還是無法相信我身在“時裝”里。
Gvasalia:對有些不在時裝業(yè)內的人,我說我是干這一行的,我會覺得……(他聳聳肩,看得出來他覺得這個詞很別扭,皺了皺眉頭)一定要說出來嗎?
Fury:這個詞里裝了太多的東西。收納了太多來自外部的既有看法,有點精英主義的意思。
Gvasalia:不見得是對的。
Fury:但正如你說的,Alessandro——時裝是某種櫥窗里的東西。你不會穿時裝,你是穿衣服。
Michele:我還會自我誘惑。我誘惑自己,因為某種意義上我覺得厭倦。
Fury:對時裝?
Michele:我可以說我對曾作為時裝界人士,徹底感到厭倦。我希望能誘惑我自己。因為我很清楚,我需要被誘惑。我在做的很多事情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是個顧客。我不覺得自己是個特別的人,我在穿我做的東西,我在做我愛的事情。這是關于我們的,不是關于我。